推演了一遍。他注意到,灵遗总将白曜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。白曜身上明明有很浓郁的灵,自己却好像浑然不知,无法调遣。这些都是镜妖的特点,貌似与别的灵体无二,实则没有自己的灵识,无法主宰自身,也不能离开御主太久。昨日的事,更让他确定了这样的猜想。白曜处决那些人时,妖兽的灵氛不断外溢,同时又被五色丝缚住。没有灵识的镜妖当然做不成这些事,但若灵遗在背后用五色丝操纵,一切就都说得通了。
白曜听了很生气,觉得何冲简直是在指桑骂槐,说她离了灵遗就不能自主,跟没有灵识的镜妖一样。毋宁说,因为他刻意误解她是镜妖,显得更气人了。他言下之意无非是说,真正的公主不该如此,他不相信公主竟会像条听话的狗一样被灵遗拴着,整天对他摇尾巴。白曜当即甩给他脸色看,他与白曜对视还很讶异不解,弄不清那些话有什么让镜妖生气的。
灵遗不置可否,甚至不像与她独处时随意轻笑,一本正经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,如所见那般,公主是一位道行很高的术士,与某种妖兽有缘,他带公主去江陵实为解缘。但其中原委难以对并非术士的人解释,才对外托名于寻医。
何冲以为这番话是他变相承认掉包公主,马上沉不住气,托出了自己的谈判条件,还是和此前一样,他希望灵遗让出襄阳。
灵遗自然不应,反而拐弯抹角地威胁回去,用张楚起义的典故暗示何冲,若将他逼上穷途末路,他也会像除掉湘东王那样除掉何冲,但又恰好没有真的承认杀湘东王的罪行。
而何冲继续紧逼,说他派人去江陵查了灵遗的祖上三代,知道他家传的通明术,所长正是吸收了压胜的机制,有许多控御人心的邪术。灵遗急着将湘东王的尸体埋了,也是怕验尸时暴露他的死因,留下不利的证据。他若一并死了,灵遗弑杀两位宗室贵戚的罪证,会即刻上报朝廷。到时才真是死路一条。
灵遗从容回应:但如今公主安然无恙,诬告的罪名你也无以承受。公主与我都来自建康,而你一个险些被遗弃的边臣,朝中该信谁呢?如今该杀的都已杀了,没杀的也吓破胆。维持结界须用你太半的灵,无法全力作战,蛮人自然久攻不下。而襄阳幕下再无足以顶替你守结界的术士。你当然更不能放心由我领兵出征,但若交出结界,你不必再有后顾之忧,如此方为共保之策。等边患解除了,你要我奉还结界,我自然也无异议。
何冲嗤之以鼻:直言说这定是有借无还的局,不必再做那套虚礼。
关于结界的事到底没有结果。知道仍需不愉快地继续共事,他们便趁此机会商讨起关于兵粮、驻兵与抚民的实事,倒是进展颇多,也没有那么冲的火药味。后面的商讨多是何冲在主导,根据他多年镇守雍州地方的经验,给出初步的判断,灵遗则像个虚心学习的后辈在旁听着,只有在文书的状况与何冲所言大相径庭,他才会跳出来说话。何冲绝不会坦白承认自己说错,只会缄口不言,但对他坚信不疑的事,定会据理力争,诘问到底,还要灵遗将文书确凿地摆出来。
白曜翻着书打了两回瞌睡,他们才算要散了。她伸了个懒腰,便追何冲出去借一步说话,灵遗原想拦住,终是作罢。睡了一觉,她早就忘了此前是怎么对何冲那番话生气,只是做出生气的模样,问:你为何觉得本公主是假的?
何冲站在她三步远外,神情很是局促,好像面对她比与灵遗博弈更棘手。她以为他该说许多理由,结果只是一揖,吐出三个字,臣不敢。
你少仗着我年轻在那糊弄,方才,你与灵遗可不是这么说的。
灵遗?他的道号吗?
是啊。快说,你为何以为本公主不是真的。
他答:以此要挟他罢了,臣并无冒犯公主之意。但若您是真的公主,他为何不辩解?
白曜板起脸道:我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讲话。
何冲竟当真听令改口:您既是真的公主,他为何不辩解?
给你下套,让你先和盘托出,他好暗中筹算。
何冲却好像这才恍然大悟,以为她说得在理,虚礼称公主明鉴。此时的何冲简直和方才判若两人,耿直又木讷,又好像突然想通了,这才是会在此前放言称兵谏湘东王的个性。她觉得见了何冲本人以后,对他的好感多了许多。当然谈不上喜欢他的个性,只是好像才意识到博弈的对面,也是活生生的人。她也突然意识到,好像如今的情境,好像自己在想方设法刁难他,就像往日的胖子喜欢刁难下属。
又无言对峙了一会,何冲先急着落跑,口不择言地说,自己的次女与公主年龄相近,改日他会送些襄阳特产的蜜饼来,给公主赔礼道歉,想公主应也会喜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