脖子一展拂尘,肃然道:“圣上传旨,宣政殿那边正候着您呢,公主,您快请吧。”
成璧疑惑不解,却还是随着他去了。到得宣政殿内,皇帝面沉如水,眉宇之间有着深深的疲惫,“玉儿来了。”
她正欲唤声父皇,却先瞥见旁边跪了数名婢女,一个个泪染双颊梨花带雨,便按捺下原本的话,小心道:“父皇,可是出了什么事?”
皇帝轻叹道:“你丽母妃流产了。”
成璧面色煞白,讷讷道:“怎会,丽母妃身体一向康健……”
一宫婢伏在地上哀哀泣道:“婕妤娘娘已是七个月的身孕,早已胎像稳固。昨日公主送了甜羹,娘娘因不喜甜腻,便用得少,谁料自夜半起便是百般不适,下红淋漓不止,活活煎熬了一夜也未能保住龙嗣……”
那婢女连连叩首,额头鲜血涌出,“娘娘的孩儿已成型了,分明是个男胎……求圣上为我们娘娘做主啊!”
成璧听得直愣神,连连摇头骇然道:“你说是本宫在甜羹里下毒害丽母妃?”她转头看向皇帝,双眼大张惊声叫道:“父皇,儿臣没有!你信儿臣!”
皇帝龙目微垂,“那碗甜羹……”
“那是……是杜鹃姑姑为母妃做的安胎羹,母妃对儿臣说,丽母妃也怀着小弟弟,十分辛苦,儿臣也应当孝敬丽母妃,父皇你可以问问母妃,是真的!”
皇帝黯然无语,唯独丽婕妤的婢女仍在旁嘶声饮泣:“公主年幼,哪里明白这些腌臜招数,定是有人阴谋指使,请圣上明察啊!”
成璧闻言浑身颤抖,气得想冲上去抓挠她,高叫道:“你这是要栽赃给本宫的母妃不成!混账东西,你胡说!”
“玉儿。”
皇帝冷叱一声,神情几变,最终归于哀寂。
“先去瞧瞧你丽母妃吧。”
成璧被皇帝领着去了丹樨宫。那丽婕妤正瘫坐血泊之中面如死灰,臂弯里捧着那个刚成型的孩子痴痴而笑,见了她来,先是神光涣散,而后便柳眉倒竖,如市井泼妇般扑上来吼道:“贱人,还我儿命来!”
成璧不敢闪躲,皇帝已命宫人止住她,“不像样!你是朕后宫妃嫔,不是街头疯妇!”
“陛下心中只有贵妃,妾与妾的孩儿即刻死了,只怕您也不会为我们母子二人掉一滴泪!”
丽婕妤捶地扯嗓嚎啕不止,原本描画精致的容颜一夜间枯萎殆尽,鬓发乱如蓬草,眉梢眼角淬满怨毒,吊着眼瞪向成璧。
“陛下!妾的孩儿难道就不是您的骨血了吗?求您看一眼我们的孩儿吧,看看他的鼻子、嘴巴多像您……”
赵成璧被那团人形的血肉骇破了胆,缩着脖子往皇帝身后挪了半步。
皇帝低低一叹,“你才失了孩子,行止失常,朕不该怨你。只是此事古怪,朕会令慎刑司详查。”
成璧的及笄礼便在一阵兵荒马乱中草草落幕。满宫披素,原本该被捧在手心的娇贵公主一夜间落入尘泥,无人问津。皇帝将公主与贵妃二人软禁在碧霞宫中,内廷上下查了个翻天覆地,却始终未能得出结论。
在此期间,贵妃受惊动了胎气,皇帝倒是特特漏夜前来安抚一二,只道是自己明知爱妃与成璧皆是受人陷害,可那丽婕妤母家在朝中根系深远,不得不给其一个交代。待到查出幕后黑手,定当为妻女正名云云。贵妃默然,待皇帝离去后才抱紧了成璧无声落泪。
约莫半月后,皇帝终于解了她母女二人的禁足,待成璧仍如寻常慈父般宽和。经此一事,成璧沉稳了许多,读书处事皆有进益,被父皇拍着小脑袋夸了数次也不敢有丝毫松懈。可就在这个关头,容珩亲自入宫与帝详谈,解除了他二人的婚约。
彼时她以为这便是她人生最灰暗处,失却容珩,仿佛万事万物都全无意义,却不知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。
得知被太傅解了婚约,成璧颓唐不已,日日食不下咽,转眼间便瘦得衣带渐宽,满以为是丽婕妤之事叫太傅误会自己品性不端。贵妃看在眼里,疼在心头,每每温声劝慰,却只换了女儿一脸泪珠儿,渐渐的也只是执手陪伴,不再多言。
成璧抑郁多日,再回神时,见母妃熬度得比自己苦了十倍有余,心中愧怍难当。这时候贵妃的肚子已经挺起来了,轻轻附耳时,总能听见弟弟妹妹在母妃腹中翻动的声响,很是生龙活虎。
“母妃,玉儿对不起你……”
慧娴贵妃见成璧终于肯开口与她对话,喜得忙将她搂住,温声道:“玉儿受委屈了,弟弟妹妹很快就会来为玉儿撑腰呢。”
成璧将小手贴近母妃撑得近乎透明的腹部皮肤,颇有些忧心忡忡:“玉儿总是犯错,不讨人喜欢,弟弟妹妹会喜欢我么?”
“傻丫头。娘的玉儿是世间最好的女孩儿,怎会有人不喜欢?”
成璧眼眶微酸,垂眸隐忍了片刻,终于破涕为笑:“母妃,玉儿想抱着您!”
“好。”
她拥着母妃,细嗅着她身上春花与松墨交织的温润香气,就像是拥住了她的全世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