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,原是她将他的外衫轻拢了回去,复又一寸一寸整理妥帖。明明是帝王之尊,却熟稔地为他做着贴身婢女的活计,沉宴心中千回百转,一时竟然痴了。一双玉手捧起他的脸庞,温柔厮磨片刻,终于取下他眼上缚带。眼前视界由极致的黑转为极致的白,而她在无尽光芒中俯首看他,莞尔轻笑。黛眉开娇横远岫,绿鬓淳浓染春烟。柳摇花笑,桃腮鲜妍。既是倾国倾城的名花,亦是执掌生杀的帝王,眼波到处,看轻天下须眉。这便是他与天下黎民所要效忠的君王。“怎么不说话?”女帝凑近了他,迎上他轻颤不止的眸子,“朕生得可美?”自然是美极了。沉宴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。他幼时受嫡母挟制,无缘进学,只曾在自己那简陋的小跨院里挑灯读过几本旧书,不过都是四书五经一类基础篇目,勉强教他懂得了做人的道理,平日里也能说出个囫囵话儿来。然若论及诗词歌赋、文法篇章,那可是半点不通了。此刻明明想要回应她的话,脑海里盘绕的却只有一个美字,至于如何用辞藻去比拟这种美,他绞尽脑汁也寻觅不出。单一个美字,何等空洞而浅薄?这样鄙陋不通文采的他,又怎能配得上侍奉帝王呢……他怀藏着一种卑劣的想法,隐隐的不愿在她面前露怯。女帝倒是没有再行追问,寻思这小郎君出身低微,又未经人事,许是怕羞不敢看她,故而只敛眸一笑,直起身从他身旁跨步离去。“姑姑,药可煎好了?”有两个侍女紧赶上来,其中一人手中正捧着碗汤药,轻叹道:“陛下,那阴损之物火毒极烈,即便饮了寒草汤,也不如寻人纾解的效果好……”另一侍女年岁轻些,此刻已跪在地上嘤嘤哭泣起来,“那些贼人好生恶毒,竟用这样的下作法子戕害陛下……不但毁伤龙体,更是要陛下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颜面,话头全让他们占了先,陛下怎么都落不着好!”女帝却神情平和,取了那药眉头也不皱地几口饮下,淡淡道:“恶人想看朕丑态毕露,朕如何能叫他们如愿?其实对方这样出招也是好事,可见朕身边早有纰漏。接下来,便该清理门户了。”无数宫人跪于御帐前,不论是有根的侍卫还是无根的太监,此时都骇成了一个模样,抖搂着肩膀连头也不敢抬。刀光一闪,人头滚落。鲜血一股接一股地抛洒而出,在地上汇聚成一方小潭,色泽沉凝近黑。沉宴曾在市井传言中听闻容氏谋逆之祸,容府上下数十口人一夜之间被女帝下旨屠戮满门,遍地血色艳如泼漆,约莫与眼下的惨状正相仿佛了吧。女帝越过俯首的人群,龙袍在抖若筛糠的他眼前一曳,旋即出手扼住他的下巴,“害怕了?”“我……草民……”沉宴勉力想道一声不怕,可那不停磕碰打颤的牙关早就泄露了他的胆怯。女帝觉得他这个模样有趣极了,于是轻轻笑了笑,“在朕身边,早晚得习惯这些。”何谓在她身边?难不成天子想要纳他这等平庸之人为妃?沉宴正犹疑不敢言,眼睛怯生生地往她面上落去,却被她眸中星火摄住魂魄。那是怎样的眼神,惊喜而依恋、怨憎与哀愁,回旋往复,交织融合。不独是为了他,因她望进他眼中时,神色反而淡了下去。然则她却又是位绝代的风流娇客,眸色浓时显情痴,淡时亦有惆怅氤氲,即便是飞蛾也想去钻一钻这团艳烈的火。
一眼可起相思,一眼即断人肠。“你很好,只是经历得少些,还需砺练打磨。不过无妨,朕总会陪着你的。”她珍而重之地抚摸着他的脸颊,像是寻回了某种丢失千年的宝藏,温柔而怜惜。“这段时间好好跟着教习公公学规矩。一旬后,朕就派人接你进宫。”沉宴想要握住她放在他脸侧的玉手,却只触到一片寒凉,睁开眼时怅然若失。这个梦勾起了他心底的一段记忆。原先倒没什么,左不过是与成璧相识得有些仓促,虽没有浪漫可言,在宫里也算是独一份的,与众人皆有不同。而今他已见过容珩的长相,女帝的诸多反应就有了可商榷的余地。其实那爱与恨皆是旁人的,他不过是占了一张脸的便利。即便被当做替身,也属于下品中的下品,只可闲时解闷聊以慰藉,哪有半点原主的清贵风姿?故而这段记忆便被他封存在心底最深处,再提起便像是撕开了心头一块血肉,疼痛淅淅沥沥倾泻而出。去年的秋狝大典有些不同寻常。新帝登基不过一月,正赶上趟儿,少不得要大cao大办一番。不过前些时日那容家谋反一事牵连甚广,朝堂上已隐有空寂冷清之态,为彰显圣上明德,以仁慈之心恤下臣,此次大典准入门槛特特放宽了几轮。没见着就连沉家这八品的小官儿父子都能入内凑趣么?沉钧官及承事郎,乃是正八品上的文臣。这等阶衔若放在地方上,不大不小的也得是个县丞,官家体面自是不缺。然天子脚下,高官大员多如牛毛,大街上随手扔出几个果子,少不得都要砸着一两个五六品的闲散文臣。沉钧无财无势,能力也不过泛泛,平素只得夹紧了尾巴过活。若偶尔能得捧上哪位重臣的臭脚,简直要烧了高香。这等靠食人残羹讨生活的小官儿,京中没几户能瞧得上的,更别提他那庶出的儿子了。那沉宴模样生得倒是极好,眉目之间与金殿之上那位太傅还有些相似,都是玉面朱唇、清风朗月的长相,只沉家子轮廓更柔些,唇畔眼尾不自觉就含着媚,许是遗传自他那做过瘦马的亲娘。人若美到极致了,总会有些共通之处,可出身地位、家世教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