里兴风作浪,成璧倒觉不像了。他那个人,孤傲非常,一向以贤王自居,狠毒也多用在权贵之间,从没见他鱼肉百姓的。虽不常在封地,临楼郡百姓提起他来也是没口子地称赞,属地政治清平、民生和睦,竟是少见的太平气象。北庐此计之毒,毒在残害百姓,赵元韫可真做得出来么?想到这儿,成璧忽发觉自己竟不自觉地在维护那老东西,一时心中作呕,恶心地撇了撇嘴。男人,且还是掌权的男人,一贯是没有什么底线可言的。若赵元韫可信,那太阳简直要打西边出来!他既已留有这些破绽,就莫要怪她小心求证,穷追猛打了!女帝坐在案前,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着西洲堪舆图,来回虚点几下,忽然眸间一亮。“陛下,您可是想到了什么?”成璧将食指往唇间一送,轻咬了下自己修剪圆润的指甲,深吸一口长气,才道:“是有些猜想。只是还不确定。若要引蛇出洞,则需朕亲身往边地走上一遭。”云舒惊得目瞪口呆,“陛下可知,君子当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?北庐才刚被破,若再有贼兵袭来……”“果真袭来倒好了。朕也好瓮中捉鳖。”成璧是极有主见的女子,一旦下定决心,便不会再为旁人话语所动摇。云舒知道劝不动她,只得费心一番叮嘱。二人又详议了女帝出京后的各项安置,朝中暂且不提,江淮那儿既已生事,因怕赵元韫使诈讹她的银子,便先派遣中官灵台郎张硕与两个警世书院的首席作为钦差,暗中探查气候变迁与水利设施。至于江淮的古怪案件,以及京中才刚修整完毕的羽林军,便只得待她理完手头兵祸后再看了。饭总要一口一口地吃,若心急了,狼吞虎咽食不知味,喉管也会被烫伤。倒不如放平心态,任他风吹雨打,朕自岿然不动。甭管阴谋阳谋,一并接招便是。翌日午后,女帝有事欲与人相商,便白龙鱼服出了皇宫。暗卫在前头架着马车,椋鸟则待在女帝身侧服侍。才出宣德楼,行过五重门,上了长安街,便听见车厢里传来自家主子的语声,“去警世书院,走清源山那条路也可吧。”暗卫首领应恒松握着缰绳想了想,小心道:“回陛……主子,清源山那条道虽也能到,却要绕些弯路。不过沿途风景倒是极好的。”女帝点头,“那便走吧。”暗卫首领琢磨了一下,觉着女帝这几个字,隐含的蕴意应就是想走清源山这条路,旁的什么也没能品酌出来。可当他一行人行至山中,转到一处开阔地时,女帝开口唤他停住马车,他才明了女帝先前那样说的用意。今日静悯君出葬,仪仗才过了地陵前宫,自高处望去,素白一片宛如披雪。静悯君这个人,正属于没福的典范。出身乐坊司这一项已不必提了,人各有命,无从更改。可女帝明明已给他改了命,成了六品官的养子,他又受宠,只要不犯大错,日后必定尊荣显贵。然他还没来得及享福,便害上了急症,年纪轻轻人就没了。原先那静悯君在亲蚕礼中为帝王挡了暗箭,美人恩重如此,女帝也入了心,太医院上下皆是战战兢兢地伺候着,连他喘一口气,咳嗽两声都害怕。可没过多久,宫中又进了一批新人,女帝也喜新厌旧地转了胃口,再不曾入碧霞宫中。这么一耽搁,太医院也惫懒了。那静悯君病中多思,必定郁结难解,多半是缠绵病榻苦熬至死了。自古天家皆无情,这一任帝王虽是女子,却也不见什么小儿女的情痴模样,闻听噩耗,亦不为惊怒,仅是安之若素,依旧例将丧事布置了下去。若不是今日女帝在清源山中停车遥望,恐怕他真会以为那静悯君是错付了一颗芳心呢!世人皆道襄王有梦而神女无心,谁知落花有意,流水又怎能全然无情?高处不胜寒,再举杯时,亦无人相伴。抬眼看去,帝王寂寞,已尽在此凄清背影之中了。那暗卫首领闲时最爱听荣春源的戏,此刻脑中隐隐浮现出诸多戏文唱段。他年纪大了,见着少年人的情事便生出感触,这样的死生诀别更是有如名篇,简直催人泪下。成璧这头倒是始终无甚表情,只静静地观瞧着。宫中君侍亡故,当停灵三日,过后即送入地宫。可她登基时日尚短,陵寝才刚开工,没个十年二十年的,只怕难以完成。徵羽的身份摆在这儿,又不好让他同先帝妃子挤一挤,只好先将他放置在宗室子嗣那一域了。日后待属于她的陵寝修完,她定会记着来接他的。小半个时辰后,成璧背着手迤迤然转了回来,踏着暗卫的背上了马车。应恒松悄然在她面上寻觅着,却未瞧见任何泪痕,连眼眶都未见红。她平静而淡漠,美貌如斯,却也冷酷如斯,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感。兴许,身为帝王的第一步,便是要剥离她的女性特质。日后,她会越来越冷,站的越来越高,在权力的漩涡中游刃有余,直至成为一个皇权的象徽。暗卫首领回忆起先帝年间,那备受宠爱的小公主。不谙世事者总是最阔绰的,她甚至不知道那些习以为常的东西其实值得珍惜。待醒悟时,她已一无所有。人人都会本能地畏她惧她,她得到了天下,却失去了所有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