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收回视线,转而面向容珩福身施礼:“我这妹妹……后宫妇人无知,且又不幸患了失心病,方才多有冒犯,还请容太傅见谅。”“琼太妃。”容珩拱手,即便剥去官职落入掖庭依旧礼数周全,“珩已非太傅,太妃无需多礼。”琼太妃点了点头,视线在他周身一扫而过,眸中涌上感慨,“你未出生时,哀家还曾同你母亲笑言,这一胎腹尖而脉滑,寸脉搏动有力,好似行云流水,应是个男胎。将来成人了,不论像爹爹还是娘亲,都会是满腹经纶、顶天立地的好男儿。可如今,成璧待你……”“太妃慎言。”容珩眸子低垂,面无表情,琼太妃亦自知失言,连忙噤了口,转而道:“陛下圣明。哀家如今虽迁居太庙为国祈福,却能常在宫室内廷走动散心,此诚仰赖陛下仁德。若太傅有暇,还请在面见皇帝时为哀家代述谢意。”她说的一点不虚。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,可臣子到底还能从太子那头努努力。旧主垂垂老矣,难免昏聩迷糊,这时候去捧一捧幼龙的臭脚,待到改朝换代之时再摆出个喜迎王师的态度,岂不又能再续一代荣华富贵?可妃嫔这头,却只剩下如实质的铁链一般捆着双脚的拘束。天子一旦到了寿限,不论是伴君数十年的年长妃子,还是刚选进来鲜气勃勃如豆蔻花儿似的美人贵人,都得弃了宫中的锦衣玉食,只带着贴身的包裹被赶去太庙修行祈福,为下一代帝王的后宫佳丽腾出地界。
可悲的美丽雀鸟。绝少有人主动地飞进这宫城,她们不过是被装在笼子里,由父兄提拎着交到君主的手中,或是赏玩羽色,或是一展歌喉。满以为这一生已高出同类许多,最起码有的是仆婢跪在一旁侍奉着打理羽毛,可谁又能看透金笼仍罩在头顶,命运便从未更改?待到前任主人去了,新主子自是不爱残羹冷炙的,故又换了双手将她们拎出去,远远地打发干净。皇宫内院尚有广厦三千,即便太妃们个个身高丈二又膀大腰圆也能容下,怎么会窘迫到要把人往外哄撵的地步呢?究其内情,无非是因昔年有些年轻美貌的雀鸟为自寻生计,尝与新帝勾缠,秽乱后宫,生下的孩儿都不知该叫兄弟还是叫爹,后世君王自觉也俱不是完人,唯恐妖姬寻了空隙祸乱声名,故索性绝了两方交际。反正过苦日子的是她而非他,上位者才懒怠管些二道旧货的琐事呢。如今女帝当政,虽仍是依着旧例将太妃驱于别院,却不大管太妃们的出行,只要不是往军机政要、东苑六宫君侍处走动,旁的地界皆尽予人观赏,就是想在上林苑里逛到半夜三更也无碍。因此太妃们的日子比起前代宽闲了许多。琼太妃崔照正是沾了女帝的光,才得以常至掖庭关照旧日姐妹。容珩听了太妃的话,默默摇首道:“珩已是贱奴,无缘得见天颜。”琼太妃微微一笑,眉眼弯成柔和的弧度,温声道:“皇帝的性子,哀家还是晓得一些的。她么,一直还是那个执拗的小丫头,有时候爱同太傅置气……”见容珩神色愈发沉郁下去,琼太妃也止了话头,又看向地上啼哭不止的丽婕妤。“丽婕妤也是个可怜人。当年才失了孩儿没多久,神智一直不甚清醒,只因某次口出恶言触怒了先帝,就被无情发落至此。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陛下当年在此,怕是没少受她的折辱。可叹陛下心性豁达,至德至善,竟从未怪罪于她,哀家想着,成璧那孩子嘴上不说,心里大约也能明白丽婕妤的苦衷。”琼太妃并不知晓成璧当年在赵元韫的安排下悄然离宫,掖庭里待着的是个影女替身,其实与李湄不过是几个月的浅薄缘分,过后登基便是埋首在政事里与各路贼头勾心斗角,哪还顾得上当年那点子女人间的倾轧?且这丽婕妤毕竟是李家嫡女,即便落入掖庭也无人逼迫她洗衣做工,甚至还有不少婢子因着李家的权势时而帮衬着她。是她自己无法面对现实,只得躲进疯病的壳子里,时而张狂,时而畏怖,硬生生将自己迫成了最丑恶的模样。琼太妃眼看着落魄如乞丐一般的李湄,渐渐眸中盈泪,用手绢在眼角轻轻摁了摁,“天底下的女人都是一样的,为了孩子,纵是恶鬼也做得了。如今陛下朝纲稳健,李家又送了嫡子进宫,却怎么一直没人管我这妹妹的死活?李昀那孩子实在不像话……丽婕妤可是他的亲姑姑啊……”她说得凄切,却未在容珩心中掀起一丝波澜。他似乎全无触动,只淡淡道:“太妃心慈,然一入掖庭,便如没入贱籍,若无皇上旨意,李家亦不可插手。人臣便是人臣,绝不能因亲眷乱了章法。”“太傅可知,李湄原与你姐姐是一辈人。”琼太妃眼角细纹轻颤,哽咽着道:“她才不过三十二岁,瞧着竟比哀家这四十有七的还要衰朽。心病最耗心力,哀家估摸着,也就只剩下年的光景。同是侍奉过先帝的姐妹,她是犯了错,可上天已然予了她足够多的惩戒,哀家实在不忍……”“太妃找错了人。”容珩眉眼不动,宛如木雕石刻一般平平开口道:“珩早非太傅,罪孽深重,不得君主信任,亦不可干政,皇上绝不会因容珩的几句言辞而改变心念。且珩亦不愿左右帝王决策。若琼太妃有意施恩于李氏,可往泠泉宫李侍君处递信阐明丽婕妤现今景况。丹樨宫愉卿圣宠正隆,人亦钻营,可为太妃分忧。”这话不但直白,更兼绝情之至,简直与那宣政殿案头一板一眼的公文有的一拼。琼太妃像是被人兜头盖了一把黄纸似的,面上惨然变色,尴尬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