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走前,公主抱着他抽抽噎噎地说了一大堆,小郎君虽一言不发,可单看神情倒听得很认真,一双碧海似的翠蓝眼睛眨也不眨,直直凝在公主身上。这一夜过去,公主与小友离散东西,极罕见地忧郁了三两日。就因这事,还惹得容二公子暗暗同她置了许久的闲气呢。十来年过去了,也不知当年那小郎君和如今的大胤君王之间,是否还有一丝缘分牵系?罢了,如今公主登基,女帝的后宫早不是几个争宠面首那样简单,多少势力都陷在里头勾心斗角?女人一坐上原属于男人的位子,那后宫里的男人也就顺势要自退一位变成女人了。就算那小郎君与圣上还有些真情,到了多半也是在日复一日的枯候里消磨殆尽,还真不如保有记忆里那份天真无邪来得暖心。“甭管那些啦。小海呀,去老王那儿把宫里的支用簿子拿来咱家瞅瞅。”小太监一溜烟地去了,再回来时,刘福宁已自行坐起身,斜撑着床柱一跛一跛地往起站。“哎哟!爷爷您这是干嘛!”常禄海忙伸手搀住他,那一只脚是定住了,另一只还颤颤巍巍呢,“眼下又没多大事,就是有事,爷爷您吩咐一声小的就给办了。”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没多大事,要两眼都睁开瞧了,那就有事儿了。”太监的屋子窗户都辟得小,室内阴暗潮湿,小常子给刘福宁掌了灯,老太监眯着眼瞧了会,手指往簿子上一戳,“江淮按察使许大人近来给宫里上了不少供奉呢。”“可不!许昱铭大人不但给圣上送了,连后宫各殿也送了,都是些江淮土产。许大人倒是没只顾着玉棠宫那两个小选侍,办事周全得很呢。”刘福宁稀溜溜一声怪笑,“江淮可是个好地方,嘿,土里埋种还长银子。”他又翻了会簿子,“近来愉卿又抢了不少沉贵卿的例,连个参须子也没给留,可怜呐。”“爷爷您也晓得,内藏和司库那面一向最会拜高踩低,沉贵卿……”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觑眼看他,“最近不是失宠了么……”“宫仪用度自有定数,又不是外头的破落户,谁抢了就是谁的。”支用簿子被刘福宁随意扔甩到案上,啪地一声,震起数点细尘。“外头人都以为,咱们做奴才的只要弯着脊梁唯命是从就成,实则这磕头请安,端茶递水,伺候穿戴,用度布置,乃至恩宠去留……桩桩件件都有门道在里头呢!”老太监忽地叹了口气,正色言道。常禄海忙点头应是。“这些儿,老人都有经验,可咱家口头上能教你的也只这么点。往后怎样讨主子欢心,怎样摸准主子的心意,那就是你自己揣摩的范畴了。干爷爷教你个乖,咱们做奴才的,甭管旁人怎么着,自己眼里得先有‘事儿’!这皇宫内院,明里暗里的规矩和忌讳,多得很呐!”说完这句,老太监站起身,悠闲地眯着眼转了转脖子,随即冲着常禄海招呼道:“墙拐子有个胡桃木的手杖,去,给爷爷拿来。”“爷爷您这是……”“收拾收拾,随咱家出门,巡视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