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芯一豆灯火摇曳。那本《北翟遗策》已被成璧拿到手里,薄薄的一册线装书,单看外观着实无甚特别之处。
在这事上,成璧自己都没抱什么指望。小狗子乱啃乱扒一通,就能把赵元韫的把柄给扒拉到她眼前,这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?然待她真正翻开书页看起来了,便不由得被纸上字句一下子抓住心神,秀眉渐渐蹙起。
半个时辰后。
地上躺着本半开的书册。沉灰夜色渗进窗棂,铁月孤悬天际,冷冷俯瞰人世。
成璧双手抱膝,斜斜倚靠在书柜一侧,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整个滑坐到地上去了。薄衫上头沁了些微的汗,凉风从袖口一拂,那衫子便与脊背紧紧吸附在一起。
脚边书页被风翻得哗哗作响,脚腕上的铃兰也时不时漾起一小串叮当。白玉铃儿稀稀落落地,脆生生地撞在一起,每一枚音符都似搭着她的脉搏颤动。
她有些恍惚了。
那本所谓的《北翟遗策》还在地面上摊着,每一个字她都认识,可连在一起,她偏偏就看不大懂了。
她兴许打心眼里有点畏怯去碰那书,可没过多久,她自己便又缓过劲来,忙将那《北翟遗策》又抢回手里,牢牢地抓紧了。
再翻开看看,白纸黑字,有凭有据,正明晃晃地控诉着这王府的篡权者。而她则是眼下唯一的见证之人。
原来这夷狄家养的野狗,不但属意窃了自己父兄的权柄,更有心一口吞天,连她老赵家的皇位也不放过。
若这一方天下如明镜池,顶上皇权似水中月,那赵元韫呢,就是潜伏在云絮里要偷食月的天狗。
她赵成璧则是地上的小狗子,只会远远地巴望着那轮皎洁,独自在心里流涎、吠叫,全不知前路乃是水中捞月,一步没法登天,反倒会坠进池里,被泥泞没顶,自此不留痕迹。
成璧按紧胸口。她的心跳得极快,耳畔血流隆隆,鼓噪沸鸣,震得她脑仁疼。
一刹那脑海中涌入万千思虑,她开始瞻前又顾后,两手移到额前抵住,无数理不清的迷思把原有的通路都挤占殆尽,填满了她这颗头颅。
一开始她想问为什么,而后便立时自行打消了这可笑的疑问:野心这东西从来没有为什么,有的人是因给得少了,患寡;有的人是因给得多了,患不均——和主子不均,他得要当最顶上施舍与人的那一个;有的人干脆是与生俱来,天性就爱多贪多占。赵元韫应该是三者各占其一,不论父皇对他多么看重,这人打心眼里注定是要做反贼的。
随之而来的便有另外一问:为什么是她?
想到这儿,成璧勾唇讽刺一笑。
古来僭主的臣子都爱霸占前朝公主,无非是从前做仆臣时捧臭脚捧得太多,把心给戳着了,故而需要把前任主家拉下来凌辱一番,拿贵重的女人来佐证自己偷来的贵重。
她这样的出身,即便父皇疼宠未改,换天以后也入不得中宫。毕竟那男人已不再需要她来帮着撑起门楣了。她不过就是块擦脚的软垫,说不准就有刻意往泥里踩了再往她身上揩的。
照这么看,赵元韫这头便愈发荒诞得叫人发笑,窃国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呢,倒是先急火火地把她这没爹要的公主叼进窝里养。
这狗东西琢磨事总比人刁钻些个,有时想起一出是一出,没准还真就在她身上提前过起昏君的瘾来了。
可这里头还有一些混沌之处,成璧始终捉摸不透。
要当昏君,在掖庭里也一样当。他为什么要将她从掖庭里带出来,为什么要给她偷学和探查的便利,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逼迫她、引诱她、利用她?引诱——没错——正是这个词,她瞧得很明白了,赵元韫就是在引诱她做许多事。譬如从前,肉欲上的引诱,叫她堕落到分不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,叫她渐渐习惯于用身体向他换取欲求之物;譬如今日,她训了条狗来咬他,可谁知她是否在无知无觉时做了他驯养的一条狗?
如若赵元韫想要将她养成一条狗,倒真是件稀奇事了。狗的天职可不是玉体横陈地躺在床上、书案上自荐枕席,狗是有爪牙的。
赵元韫为什么需要她这个姬妾生出爪牙?
成璧紧捏着书卷,捏得连封皮都要打皱。
偶尔一滴清露从树梢跃向窗沿小小的水凼,会把她的思绪震碎成一小片,再缓缓地拼凑回去。一片云吸另一片云,一串铃敲另一串铃,此起彼落,铁马冰河,山寺铜钟,全数汇聚于方寸之间不停敲扣的脉搏。
她还没学会怎么藏匿自己的心思,从脉搏里就能一下子窥破她在想什么。
那赵元韫呢?
他在想什么?
成璧捂着脑门胡乱想了一堆,惶惶然寻不着一点方向。
小狗京黄不知何时从桌肚底下钻出来,先是在她身前趴卧了一会,因见小主人情绪低迷,便伸爪扒拉着她的衣裳往上爬,耍赖似的要挂在她怀里,乌丢丢的鼻尖微微润湿,凑到她脸上嗅个不停。
它嗅了小半晌,便忍不住伸舌头要舔她。成璧被舔得一个激灵,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