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竟是一家人,至少面上还是要顾及一二。
这样想着,何泽生连忙出声阻止:“柳二小姐今初见二位先生,该多叙叙。若是因为施霖在此,让几位不太自在,施霖这便离去。”
此时,他代表着元将军的谋士,便不能同跟韶声闲话时,依照在旧朝的规矩,唤他们“大人”了。
韶声本已走到门边,听何泽生说要离开,她顿住脚步,又将身子转回来。
何公子要是真走,等他一走,她就拿桌上的茶具,砸破父亲和叔父的头。
用这样更加简单粗暴的法子,砸伤了他们再逼问,也无需和他们比谁嗓门大。
她已经看好了。
柳大爷却坚决拒绝了何泽生的好意:“我等与何先生议事,怎可有女子在场?不成体统,于何先生不敬。”
“这……”何泽生难得语塞。
“我走便是。”韶声说完,便再不停顿地,出门扬长而去。
毫不在乎堂中人的反应。
无论何公子如何回答,父亲反正是不愿她在场。
那确实是没机会砸他了。
下次再说。
虽两位柳先生与韶声的见面,并不算愉快。
但齐朔交给何泽生的任务,完成得却不错。
柳举一点就通。
何泽生按照齐朔的吩咐,为柳举准备了柳家在澄阳的旧宅。
为了将让柳举住得更舒适些,他还自作主张地掏钱,将宅子整修一新,才安排柳家人住下。
柳举便当真在澄阳隐居避世了。
至于韶声的父亲的柳执,也陪着弟弟,暂居于此。
柳大夫人顾氏也因此,有了探望女儿韶声的机会。
“母亲坐。”韶声将母亲引到自己的住处,为她斟满一杯茶。
顾氏接过茶盅,却并不入口,只是捧在手中。
她没心思喝茶。
只是焦急地问道:“韶声……你与元将军,是……”无名无分的关系?
语气虽急,但还顾着贵夫人的教养,不愿将未尽之语说透。
“母亲不都看到了吗。”韶声答。
“你与周大人的亲事,我们是无奈之举……”顾氏的话里充满了担忧,“但你也不能因此自暴自弃……”
“那你要我怎样?我有得选吗?”韶声骤然地提高了声音。
“难道要我去死?哦,我忘了,你们把我一人扔在云仙庵,本来就打算要我去死!是我命大活到如今!”她整个都激动起来。
“不不!娘绝无此意,娘怎么舍得!”顾氏放下手中茶,反抓住韶声的手腕,不住摇头。
韶声用力挣开母亲的手,站起身:
“是,娘是不愿看着我去死。瞒着我离开澄阳前,还专为在云仙庵的我送去金银,叫我避着元将军走!”
“那和要我去死,有什么区别!”
“哦,对我来说,没区别。对你来说,区别却大了!只要你没看见我死,在你心里,就是不舍得,不忍心让我去死!”
从进云仙庵以来,受过的种种惊悸与委屈,似乎全浮现在韶声眼前了。
不知是记忆,还是泪水,使她的双眼模糊。
她高声指责着母亲,像是在发泄,又像是在控诉。
“你知不知道,云仙庵到底是个什么地方?”韶声用袖子抹掉眼前的泪水。
骤然清晰的视线里,顾氏正在低低啜泣。
她浑身颤抖,椅子已经不能支撑她柔弱的身躯,使她慢慢滑落,委顿于地。
宛如雨中一朵不堪攀折的玉兰。
便是失态时,也端着贵夫人的风度。
韶声突然觉得没意思极了。
母亲又能做什么?
母亲从来做不了什么。
除了听父亲的,她只能督促自己学着柳韶言,学她聪慧,学她文才,去讨父亲祖父的喜欢。
无论是与周大人的婚约。
还是逃离故京城时,只留自己一人帮助周大人。
或是去云仙庵修行。
甚至是将自己留在云仙庵自生自灭。
“你走吧。别在我这里哭了。”韶声背过身。她不想再看母亲徒劳地哭。
惹她心烦。
“韶声……是娘对不住你……”顾氏哭哭啼啼地扯住韶声的衣摆。
“不要再自欺欺人了。你哭,不是哭我,只是让你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。”
“你还有丈夫,儿子,别的女儿,甚至还有侄女柳韶言。可我只有一个母亲。”
“我为什么要看你哭?”
“难道还要跟着你一起哭吗?”
“母亲,以后别来了。”这是韶声对顾氏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韶声心中突然无比清明。
齐朔说得对。自己本不信佛,信的是与母亲的亲缘。
只是心中虽然清明。
泪水却爬了满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