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眼底最深的地方,藏着几丝无人能察的厌恶。这双沉沉的眼睛,不应当属于那个人人称赞的清贵公子。不过,韶声一直没看他,对此毫无察觉。
她只是久未听他开口,认为自己的话成功刺到了齐朔,从而感到一阵快意。乘胜追击道:“怎么?不服?你也想死?想死还不容易,我现在就去报官!”“亦可。”虽然,他既然捡回一条命,如今确实不想死,也不愿韶声去告官。但他似乎也很清楚韶声不会害他。韶声自以为的成功,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。她气坏了。恶毒刻薄的报复,脱口而出:“装什么装,自杀的方法有许多,我又没拦着,真想死,你早该死了!齐家就该死绝了,为那些枉死的百姓抵命,你这国贼余孽,怎么还有脸活着!既然落到我手里,就要听我的,做我的家奴,不听话,就送你去见官!”齐朔美丽温柔的笑容换上了嘲讽的冷笑:“柳姑娘的考虑,当真是周全。””不过,柳姑娘也知,什么是百姓吗?”说这句话时,他脸上的表情骤然消失,突然走近韶声,黑沉的眼睛盯着她,一字一顿。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也攥成了拳,指节攥得发了白,指尖紧紧地嵌进手掌心,有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,微微凸起。”心虚了?被我说中了?不想见官,就给我跪下!“韶声当然发现了的变化,以为占了上风,便紧接着呵斥道。她从来都是被呵斥的对象,这是第一次呵斥别人。便是对家中的下人,她也不敢这样。传出去了,定然要被长辈责罚。她以为自己会紧张,但对着齐朔,这些话竟然自然而然地,流畅地说出了口。有朝一日,她竟然也能对着齐朔这张令人厌恶的,笑着的假面,直说自己心中的想法了!“叫你给本小姐跪下!聋了吗?“不要我说第三遍!”韶声仿佛是借此机会,发泄自己一直以来憋在心里,从来不敢往外说的刻薄想法。声音愈发急切起来。齐朔松开了紧握着的手。好像方才攥紧的拳头,都是在演戏。只不过演得令他自己都信了。他面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。不知是在笑韶声,还是在笑自己。独活并非他自愿,如今却要担上全家的期盼。几声闷笑,甚至都要从他的胸膛里跑出来了。他想起家中的那场大火。当时尚在白日里。火光熊熊,浓烟滚滚,熏红了半边天,与天边的晚霞交映,仿佛把云层都点燃了。火焰落在房檐上,熄了又亮,房梁烧断了,有尘烬从中扑簌簌地剥落,扬在空中,像灰蒙蒙的大雪。当真是烧了许久呢。齐朔根本不听韶声的指挥。他闲闲地靠在墙上,抱起手臂,又露出了一贯的温柔笑容。这样的笑,使之中的嘲讽意味愈发明显。“我是不怕死的。”“小姐若是想告发我,尽管去。只是不知道小姐怕不怕死?小姐见了官,如何阐明是你发现了我,而非我的同党?”“我可不敢保证,在府君大人面前,不会屈打成招,把小姐你供出来。”“你!”韶声的脸涨得通红。齐朔说出了她心中的鬼。“小姐下次救人,要记得擦亮眼睛。若真想招揽家奴,不如去牙行看看,人签过了身契,定然会对你言听计从。”韶声虽人不讨喜,但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,哪里听过这等的刻薄话。她也从未曾想过,京城中最温柔美丽的齐家公子,竟还有这样一副面孔。她是觉得他为人虚伪,却不知他的真实面貌竟然如此。齐朔便是见到曾经相当亲密的未婚妻柳韶言,也是温柔和善,从不生气,连话也说不了现在这般多!韶声气得伸出脚,踢在齐朔小腿上。她的力气小,并未撼动他分毫。她藏在裙下的小巧丝履,在他的袍子上留下一块明显的脏印子。翘头丝履上缀着粉白的绒球,簌簌地摇荡在空中,十分晃人眼睛。齐朔不说话了,只是用眼睛静静盯着韶声。仿佛在嘲笑她,非要她承认:自己才是真正粗俗无礼之人。他在破庙时患的高热,还未大好,受韶声这样一番折腾,美玉无暇的面上,泛起一层浅浅的潮红。日光透过门缝与窗棂,如碎金洒在他的脸上身上,能让人无端生起怜惜来。韶声看得呆了。“你、你!”她不由自主地变得结巴起来。她素来不讨人喜欢,与其余闺秀宴饮时,无人愿带她与年轻公子见面。因此,她很少接触外男。而如今,这天人之姿的年轻公子,目光有如实质,一错不错地盯着韶声,仿佛距离不过咫尺。她哪里有过这样的体验。“你、你便暂时在这呆着,不、不许出去。以后有的是苦活累活差遣你!”韶声落荒而逃。